奥运与雕塑

作者：包林1978年考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1982年毕业获学士学位并留院任教。1986年到法国学习设计。1995年回国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任教，并担任北京市政府专家顾问。

我读西方艺术史，总喜欢倒着看，如同从长江的入海口溯游见到青藏高原的沱沱河一样。西方艺术史的源头在古希腊，溯源上去那也是一片文化的高原，那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还有雅典娜神庙、宙斯神庙和在宙斯神庙附近的古奥林匹亚运动场。在这片文化的高原上希腊人构建了他们的审美体系，神庙、雕塑和运动场实际上是这一体系的物证链：为了祭神而有庙宇，为了庙宇而有雕塑，为了雕塑而有运动会，这些活动都是古希腊人神圣信仰的典仪系列。既然是典仪，就得有严格的规则。就拿当时的运动会来说，参会人员并非专职运动员，而是希腊的贵族成员，也即自由人，但大会的规则之一是必须光着身子参加比赛。美国的一位考古学教授断然指出这就是现代奥运与古代奥运的最大区别，他认为裸体抹掉了阶级和特权的标记，也是古希腊留给后人最大的一件礼物—民主，体现了人人平等的精神。我认为这种解释真有些牵强。我一直以为希腊人的裸体与自然力有关，与终极信仰有关。希腊人裸体竞技是通过人体力量的展现来问询天空、大海和阳光，用身体来接受自然诸神的洗礼，胜利者则会被认为获得了神的法力庇护而受到尊敬。因此古希腊的雕塑实际上有两种，一种是庙宇中供奉的神，另一种则是历次运动会上的胜利者。在这些雕像的造型中，神和人除了装束和道具的差别外，其实都是同样模仿真实的人体。无论是神还是人，皮肤都那么富于弹性，身段都那么健美，男女特征都那么鲜明，而非东方的佛教那样将神归纳为一种非男非女的中性形象。

据说在奥林匹亚召开的运动会是奉献给古希腊的万神之尊宙斯观看的，是当时最有影响的盛会，在那发掘出来的雕像的底座数量之多也属全希腊之首，让今人对古希腊的艺术产生无尽的遐想。

我在法国留学期间，曾从意大利的布林迪西港乘船去希腊的伯罗奔尼撒半岛，然后乘慢悠悠的小火车来到奥林匹亚。迎接我们的除了家庭旅馆的主妇，便是焦灼的阳光、蝉鸣、大片的橄榄树和坍塌的神庙。在神庙的断柱残檐之下还能看到空空荡荡的雕像石材底座，但雕像早已缺失，那些奥运雕像大都为青铜铸成，只有神才是大理石雕刻。现藏于德国慕尼黑博物馆的《掷铁饼者》是迄今唯一保存完整的古代奥运雕塑，但也仅仅是后来罗马时代的石材摹品，原作为青铜像。据考证那时青铜铸像的眼睛还有用彩色宝石镶嵌的，头发、嘴唇还涂金，似乎只在显示与大理石雕刻诸神之间的身份差别，而非刻意抹杀人和神之间的天然同一属性。我也盼望着2008年北京奥运之后有关胜利者的雕塑一个都不能少，今天的奥运既然被设计为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宏大祭坛，那么这些具体的胜出者则应该不分人种、肤色和语言都是大众的偶像被雕塑纪念才行，他们的雕像可以和神的雕像一样美，但也一定要比诸神世俗，要更接近我们这些普通人。